“诶，我的终端怎么接通了？啊，方缘帮我拿一下，我待会儿再吃。”
视讯通话的影像里终于呈现出了画面，朝月沾着香辛料的脸切入进来，唇边的油光让她平时的好形象荡然无存。
“啊是四方季啊，你又换代码啦？”
“是呀，你也是知道的嘛，我有各种各样的麻烦啊。”
“啧啧，不要这样夸自己很受欢迎呀。咳咳，然后呢？有什么事？”
“哈，真不知道是谁发起的这个课后辅导活动，然后又直接甩锅走人。”
“是啊是啊，这个家伙真过分。所以说到底什么事？”
四方季语塞了两秒钟，最终放弃了在脑海里搜寻一个分量相当的回礼，无奈摇头嗟叹直奔主题。
“今晚是学园祭开幕式，学生会要提早过来准备，你别忘了啊。”
“你把我当什么了，这种事情怎么会忘了。”
“这可难说，学生会长大人今天下午上课还真是失态呀。”
“原来你醒着啊，死傲娇。”
四方季本来以为终于搬起了一块大石头，最后却砸在了自己脚上，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，还好朝月把话题自顾自地接下去了。
“啊居然连你都看出来了，这两天的确感觉怪怪的，所以才逃掉学生会的事情想和方缘在外面散散心。啊——我居然会和新来的讲师较起劲来，还把气氛弄成那种样子，想想都后悔。我下午那样子很奇怪吧？”
四方季在暗自腹诽“的确很奇怪”，以及“你居然还能意识到奇怪”，脑子里构思的却是安慰她的话。
“明明当时只要忍一忍就好了。算了，不说那个了，晚上学园祭开幕式我会提前过去做准备的，下午的事情麻烦你了。”
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会道谢，四方季正想潇洒地说一声“没事”，然而朝月却在“诶呀，我的丸子要掉了，晚上见”的声音里单方面地挂断了通讯。
盯着回到主界面的个人终端看了三秒钟，四方季叹着气把它往窗外一扔，想财团的人差不多该过来了、自己该走了。
“晚上学园祭见。”
西垂的日暮下，朝月擦着嘴边的香辛料和方缘挥手告别，人造的天边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。目送方缘消失在街角，朝月才转身离开。上次这样送她回家还是她成为学生会长以前，那个时候朝月还能正常离校，她们每天都像今天这样度过放学后的时间。而方缘给人的感觉总像一只缺少保护的小动物，所以朝月每次都把她送到家门附近才回去。
之后朝月当选了学生会长，虽然方缘也一直等她一起回去，但是踏着星夜回家的两人实在是没心情闲逛了，而朝月也总是相当疲惫的样子。自那之后小动物主动提出自己回家，朝月则识趣地早点回去休息了……
于是今天的时光就成了搅动回忆的石头，它砸在那平静到快要被忘记的往昔上，溅起让人心里五味杂陈的涟漪。
回过神来的时候，朝月发现自己已经到家门口了。推开门却没有开灯，没有家人的居所让朝月羡慕方缘的“家”，但她和她这个种族也早就习惯了——翼神和人类不同，用“破茧”的方式产生新一代，并不需要交配繁殖，自然也没有爱情和亲情，没有实质意义上的恋人和家人，所谓的家族和恋人，都是人类接触翼神以后给他们强行安上的称呼，而对翼神自身而言，这些只是单纯的社交关系。当然也有部分翼神效仿人类，组成情侣和家庭，但那毕竟是猎奇心驱使之下的少数，在大多数翼神眼中那也只不过是一种特别的社交手段。
方缘曾经说过“没有家人和恋人好可怜”，但朝月有时却很享受这种孤独，比如现在，她可以借着散落在窗口的最后一点夕阳，静静地观察这座城市。
城市高大而复杂，每次眺望朝月都会联想到一部精密的巨大机器，然而这部机器的运行却没有什么具体的目的，一定要说的话，就是让运转它的全部零件都能安之如怡地继续运转下去。
“活着”这件事不管对个体、城市，还是物种、星球都是如此的简单，一切宏大的夙愿都不过是为这两个字服务着，然而这却是最艰难的事情，在这个被虫魔污浊了的宇宙中。
朝月相信自己的梦境不是凭空而来，她一定曾经见过那邪恶的生物吞噬星球的样子，哪怕她从未有过这段记忆。
虫魔和翼神是天敌，它们毫无秩序、道德、理性可言，完全放任自己的本能和欲望，任由那烂泥一样的身躯繁殖分裂，侵吞一颗又一颗星球，完全不顾及那些星球是否是大自然机缘巧合之下恩赐的乐园，就如同曾经人类的母星。
翼神深知宇宙间一颗环境优良的星球是多么难得，而对于虫魔而言，所有星球都是一样的，只要用自己的体液铺满它，即是乐园。
和所有翼神一样，朝月的本能里也深埋着讨伐虫魔的夙愿，但相比之下又稍有不同，她不像其他翼神那样可以渐渐继承上一代“自己”的部分记忆，她完全没有曾经活过的感觉，唯有那可怖的梦魇愈渐深刻。
这让朝月对虫魔的厌憎尤为突出，所以她选择了盟战这个能够最快接触到虫魔的战备学园。本来按照常规训练，翼神大概要到成年的三十岁才有机会接触到虫魔，而这里为了和人类同步训练，十七岁的杰出翼神就能够接触到最前线。
而朝月的十七岁，就在几个月后。
摇摇头甩开愈渐繁杂的思绪，朝月往旁边的床铺倒下去，打算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。
四方季用鼻头顶着尚且还有余热的拉面碗，视线下垂盯着平静的高汤表面，尽量摆出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。但即便如此，那双粗犷的手还是时常出现在四方季的余光里，就像那即便把安了跟踪装置的移动终端扔掉也摆脱不了的声音一样。
“少爷请您仔细考虑一下，这已经是您第七次抵触财团董事的意思了，在这么下去恐怕……”
“恐怕怎么样？断绝关系？那正好，我早就说了我弃权。”
“少爷，请您不要为难我。”
言辞一时亢奋，四方季的视线也不经意间和中年人对上，对上就难以再移开，因为那两鬓斑白的中年人眼里沉淀着不应该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老迈，世事的重压仿佛加重了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。
这也是四方季不愿意与他对视的原因，他可以置财团宴会于儿戏，却无法对中年人的这句“少爷，请不要为难我”说半个“不”字。
拉面馆昏黄的灯光在两人头顶不规律地忽明忽暗，中年人显然也明白四方季默认了而松了一口气。但周围的空气也因此而寂静下来，旋转式风扇的呼呼声单调而乏力，这个时候四方季才注意到拉面馆原本三三两两的顾客已经消失，就连老板都不在柜台边。想来也是，中年人的到来，也就意味着自己身份的暴露，大概以后都不可能体会到这里原本的氛围了。
“你吃了么？”
四方季突然发问，中年人一时没反应过来，隔了许久才摇头示意，然后四方季朝着柜台的方向大喊了声：“老板，再来两碗拉面。”
柜台后面隔间里的老板显然也和中年人是一样的反应——突然间没理解四方季的行为，隔了半晌才赶忙回答“好嘞”，然而这句他每天都要吆喝好几遍的“好嘞”这次却有些变调。
“少爷还没吃饱？”
中年人看着四方季的面前的空碗，并没有太多困惑，只不过不想让气氛又尴尬下去。劝四方季回去的任务这次完成得太过迅速，以至于中年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。事实上中年人并不擅长应对四方季，他和他曾经敬重的他几乎完全不是一个人。
“吃饱了，但是还想吃，因为这毕竟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嘛，托你的福。”
“我很抱歉。”
旋转式风扇单调的声音并没有因为谈话的继续而消失，反而成为了越发强烈的背景音，充斥在对话者每个音节的间隙里。
“你不需要感到抱歉。我这个提醒别人别忘了晚上的学园祭，自己却去不了的人才该感到抱歉呐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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